陈鸣达：悟空，你为何难得师父喜欢

　　陈鸣达

　　唐僧的三位徒弟中，论本领、功劳、人品、对师父的忠诚度，悟空无疑都排在首位。如来的“总结性鉴定”说得明明白白：悟空惩恶扬善、炼魔降怪有功；八戒又有顽心，色情未泯，挑担有功；沙僧诚敬迦持，牵马有功。

　　一

　　论本领，悟空七十二般变化、火眼金睛、刀枪不入，无人能敌，八戒、沙僧哪是他的对手；论功劳，取经路上九九八十一难，除了八百里七绝山稀柿衕，“千年稀柿今日净，七绝胡同今日开”，靠八戒拱路让师徒安全通过立下一功，之外，哪一次落难不是依靠悟空来解决？！一句话，没有悟空，唐僧到不了西天，取不了真经。

　　论人品，悟空正直善良，是非分明，疾恶如仇，冲杀在前，作风正派，遵守佛道，哪像八戒六根不净，偷奸耍滑，贪恋美色，见到女性流口水，企图骗奸蜘蛛精，肆意调戏菩萨演化的姑娘。

　　论对取经的信念和对师父的忠诚度，尽管悟空也发过“散伙”的牢骚，也有过因委屈表示不满，但对取经的信念从未动摇，对师父救他出五行山的恩德从未忘怀。如悟空打杀白骨夫人后，被师父所逐，临走一定要拜师父一拜。唐僧转背回身不受：“我是好和尚，不受你歹人的礼！”悟空无奈拔下毫毛，变了三个行者，四面围住师父下拜，唐僧不受也得受了。又如师父被黄眉妖所捉，危在旦夕，八戒去花果山请悟空回来搭救。当八戒说师父想他，请他回去，悟空不为所动。当八戒说师父有难时，悟空二话不说，撇下一堆徒孙急忙赶去……相反，八戒在私下里经常叫嚷着“散伙”“回高老庄”，实出于内心的表露。

　　二

　　按理，唐僧应该喜欢悟空这个大徒弟才是，但事实上，唐僧并不喜欢悟空，只是在遭难时才会想到“悟空，救我”，解救后才会表扬鼓励一番。一旦风平浪静，更多的是对悟空的不满。轻者批评责难，重则念咒惩罚，甚至逐出师门。

　　在万寿山五官庄，悟空推倒镇元大仙的人参果树，唐僧大骂：“你这猴头，番番闯祸！”在朱紫国，悟空揭皇榜为老国王治病，唐僧指责：“你这泼猴，害了我也！”在乌鸡国，悟空说国王是妖怪全真道人变的，太子不信要拿唐僧问罪，唐僧又斥悟空：“你这弼马温，专闯空头祸，带累我哩！”总之，悟空是动辄挨批受罚，唐僧念起紧箍咒来毫不留情，箍儿陷在肉里有一寸来深浅，仍不住口。

　　而对八戒则是另一种态度。即使八戒色迷心窍，喊观音为娘，欲娶菩萨演化的女儿为妻，犯下大错，被连山老母使珍珠嵌锦汗衫缚住，天明，八戒叫师父救他，悟空讲莫理他，唐僧非但不责怪八戒，还说：“那呆子虽心性愚顽，却只是一味懞直，倒也有些膂力，挑得行李。”连悟空也看出师父喜欢八戒，偏袒八戒，对唐僧说：“你老人家有些儿护短。”唐僧问：“我怎么向他？”行者道：“八戒生得夯，你有些儿偏向他。”

　　悟空说师父喜欢八戒没错，说八戒生得夯，所以才喜欢，则找错了理由。

　　三

　　本文暂不讨论师父为什么喜欢八戒，这里要探讨的是师父为什么不喜欢悟空？俗话说，性格决定命运，从悟空的言行举止中，不难发现有四个难得师父喜欢的明显特征：

　　一是自专。“自专”是师父给悟空定的性。一日师徒四人，途经陀罗庄，遇一李姓老者，悟空自吹“缚怪摘魔称第一，移星换斗鬼神愁”。于是老者请他捉拿常来村里为害的妖怪——红鳞大蟒，悟空满口答应，八戒说他惹祸。三藏闻言道：“这猴儿凡事便要自专！”所谓自专，乃自作主张，自以为是，专横跋扈，专断独行。遇事不请示不汇报，未经师父同意，就擅自行动。师父的位置在哪里？师父的权威要不要？即便事后证明悟空的行为是正确的，师父肯定也不满意不高兴。

　　二是犯上。悟空内心是敬重师父的，一路上保护师父也是尽心尽职的，但他又是个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的刚直之人，常常拒不执行师父的错误指令。师父叫他不要打妖怪，他恨不得一棒将妖怪打死；师父叫他少管闲事，他偏偏逞能要管一管；师父被一伙强盗追杀，告诫悟空：“切莫伤人，只吓退他便罢。”悟空哪里肯听，“把金箍棒晃一晃，把那伙贼打得星落云散，躺着的就死，挽着的就亡；磕着的骨折，擦着的皮伤；乖些的跑脱几个，痴些的都见阎王！”更为严重的是，遇白骨精演化的村妇，唐僧不让打，悟空就发牢骚：你对她这么好，你们俩结婚算了，我们散伙。羞得唐僧彻身通红，下不了台。到黑水河，唐僧听水声大惊，悟空又说师父做不得和尚，把那《多心经》中的“无眼耳鼻舌身意”给忘了。当悟空杀死强盗，被师父逐出师门，悟空苦求无果后对师父说：“我是有处过日子的，只怕你无我去不得西天。”这哪是做徒弟该说的话。到底我是师父还是你是师父？我带你去取经还是你带我去取经？

　　三是张扬。张扬是悟空的本性。早在跟菩提禅师学艺时，菩提就告诫过他在外切莫张扬，否则惹祸上身。自从跟随唐僧取经后，悟空张扬的性格有所收敛，然江山可移，本性难改，好张扬的性格不时显现。每到一地，凡是遇到不熟悉的人、神、怪，必自我吹嘘一番当年闯龙宫、赴地狱、闹天宫的非凡经历和辉煌战绩，却从不提翻不出如来佛手心的无助，压在五行山下渴饮铜水、饥食铁弹的落魄。取经路上，悟空斩妖除魔功劳最大，是个不争的事实，但悟空不讲这些功劳来自如来、观音的正确引导，师父唐僧的教育培养和组织领导，以及八戒、沙僧师弟的鼎力相助、紧密配合，而是揽功归己，沾沾自喜。

　　四是好名。有几个事例很能说明悟空好名的特征。如悟空骗八戒去偷全真道人的宝贝，实则是让他去水井里背老国王的尸首。八戒不知是计，希望能把偷得的宝贝全归己。悟空爽快地答应：“老孙只要图名，那里图甚宝贝，就与你罢便了。”又如，如来、观音、师父叫他“猴头”“泼猴”，他诺诺，若同辈或地位低下者，不要说叫他绰号，即使喊名字，他也不答应。一次去普陀找观音，守山大神叫声“孙悟空，哪里去？”孙悟空抬头喝道：“你这个熊黑！我是你叫的悟空？当初不是老孙饶了你，你已经做了黑风山的尸鬼矣。今日跟着菩萨，受了善果，居此仙山，常听法教，你就叫不得我一声老爷？”守山大神忙赔笑喊“大圣”。再如，悟空常常要八戒打头阵，心里想的是：“若打得过他，就算他一功；若是没手段，被怪拿去，等老孙再去救他也不迟，却好显我本事出名。”

　　四

　　说了内因，再谈外因。师父不喜欢悟空，主要责任在悟空，但八戒的嫉妒和挑拨也难脱干系。八戒是个圆通圆滑之人，却常以老实人自居。他对师父说：“讲变化不如悟空，若论老实，谁也不如我。”唐僧马上道：“正是，正是，你还老实。”那天，面对白骨精演化的村妇，悟空不听师父劝阻，一棒打去，妖怪使了个解尸法，脱身而去。唐僧怪悟空伤人性命，悟空以妇人留下的罐子里根本不是米饭、面筋，而是长蛆、青蛙等物，以证其妖。唐僧始信，不料八戒说：“哥哥打伤了农妇，怕你念什么紧箍咒，故意使个障眼法儿，变做这等样东西，演幌你眼，使不念咒儿哩。”“老实人”的话，唐僧如何不信。后悟空打死妖怪，显出一堆骷髅，八戒又调唆是悟空使手段变的。导致悟空被师父念紧箍咒念得死去活来，赶回花果山。

　　凡做“师父”者，虽不能一概而论，但大多喜欢对自己言听计从、服从性强的人；喜欢有本事能干事干成事却不揽功的人；喜欢为人谦和、处事低调、能团结同伴的人；喜欢自觉维护师父威信、揣摩师父意图、与师父情投意合的人。悟空不属此类人，唐僧也没有唐王面对魏徵犯颜直谏时的雅量，所以，悟空难得师父喜欢是必然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