究竟如何界定中国文化

　　葛兆光

　　在研究中国文化的时候，首先会碰到一个难题，那就是如何界定中国文化。

　　过去大家可能读过一些有关中国文化的书，可是这些书里，常常堆满了一些泛泛而谈、似是而非的讲法。

　　大家知道，从晚明清初开始，中国被带入世界的视野，从那时起，很多有识之士开始重新探讨什么是中国，什么是中国文化。为此，在晚清到民国初年，也就是19世纪末到20世纪20年代的这段时间里，出现了很多讨论中国文化的书籍。

　　举一个例子，大家知道最早讨论中国文化的人里面，有一位非常著名的学者叫梁漱溟。他在书中提到，中国文化有很多方面的特征，比如，广土众民、多民族同化融合、历史长久、赋予和平精神等，他在书的最后还总结了10条中国文化的特点，包括自私自利、勤俭、爱讲礼貌、爱面子、和平文弱、知足自得、守旧、马虎、坚忍及残忍、圆熟老到等等。但是，这些论述并不能告诉我们什么是中国文化。

　　此外，学界还有很多中国文化概论之类的书，特别是五四运动以后，出现了一些有关中西文化对比的书籍。学者们在总结和论述中国文化时，往往采取高度概括和抽象的方法，比如有这样一些说法，说西方文化是向前的，印度文化是向后的；西方文化是热的，中国文化是冷的。这些概念往往空洞、抽象，又似是而非。还比如，有一种对中国文化高度概括的说辞，说中国文化具有独创性、悠久性、统一性、保守性。但是这些文化特征，别的国家就没有了吗？

　　如何界定中国文化，确实非常困难。不过一些学者的做法让我们受到了启发。美国清史专家罗·威廉著有《哈佛中国史·最后的中华帝国：大清》，他在撰写清代汉族和非汉族在文化上的差异时，着重列举了他们之间的一些具体差别，比如从夫而居的父系家族、有秩序的祭祖、使用汉字和用汉语思维表达、使用筷子等饮食习惯、以农业定居的方式生存，这些都是汉族中国人区别于非汉族中国人的特点。这给了我们一个启发，当你讨论文化时，一定要讲得具体明确，让人一看便知。如何界定中国文化？中国文化一定是中国有、其他国家没有，或者说中国比较明显、其他国家不太明显的一些特征。

　　所以，要界定中国文化，我们可以提出五个明确的特征。

　　第一，用汉语思考，用汉字表达。以前有汉字文化圈，比如日本、朝鲜、越南都使用过汉字，但是他们用汉字书写却不用汉语思考，也不用汉语进行日常交流。

　　第二，家族性。费孝通在《乡土中国》中提到了中国的家庭、家族和家族共同体，“家国同构”又使家和国在组织结构上具有共通性，家是国的缩小，国是家的放大。而这样的社会，是以儒家思想和儒家礼仪制度为基础的。

　　第三，中国的宗教信仰特点是儒释道三教合一。儒家、道教、佛教都没有绝对性和唯一性，彼此融合，没有宗教性冲突。

　　第四，以阴阳五行观念为主的知识体系。在这一点上，中国人是以独特的视角在观察世界，掌握世界，改造世界。

　　第五，中国人特有的天下观，以及由这些观念产生的政治制度，比如朝贡等政策体系。

　　在我看来，这些才是中国文化特有的、而且是比较明显的特点。

　　(作者系复旦大学文史研究院特聘教授)

　　来源：解放日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