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银：填广德湖之事，知州楼异未必“背锅”

　　水银

　　“湖开罂脰匹东钱，谁把长陂决作田。却恨宣和楼太守，屡教西土失丰年。楼公本意媚权臣，遂使千秋义迹湮。何事还留丰惠庙，高墙大屋坐称神。”这是明清之际万斯同（1638年—1702年）所作的《鄮西竹枝词》，朗朗上口，在宁波流传很广。

　　词中讲了一件事：楼异（字试可，号墨庄）守孝三年后，到京城找了外戚大官郑居中、领高丽事务的太监邓忠仁，要求让自己能回家乡明州当知州。

　　太监给楼异出主意，让他在“陛辞”时向宋徽宗建议，填了广德湖，多产粮食上缴财政。“献言明之广德湖可为田，以其岁入储以待丽人往来之用；有余且欲造画舫百柁，专备丽使；作涉海二巨航，如元丰所造，以须朝廷遣使”云云。果然，此事一提，龙心大悦，让楼异由知随州（在今湖北省）改为知明州，办理废湖、造船事宜。

　　在传统社会，如果一个官员热衷于和外戚、太监打交道，是很被人看不起的。王庭秀的《水利说》（载宝庆志卷十二）里，也披露了这件事，在广德湖被填这件破坏生态的事上，很多人都认为，楼异应该“背锅”（承担责任）。

　　《水利说》里记载，广德湖被填了以后，所得官田的官租收入有余，还能造100只画舫、2艘像元丰年间那样的万斛神舟，以备接待和出使。但事实却与《宋史》记载完全不同。

　　稍稍用心算个账，就知道依当时太监的“忠仁之谋”，楼异一定会掉进一个大坑——等湖田出产应付完了高丽使节的馆劳之费后，能有多少结余？需要积攒几年才够造船？做州县官已经十几年的楼异，不可能不知道，湖田年租谷要达到正常水平，起码得填湖后的第三个秋收季节。

　　实际上，是宋徽宗决定“出内帑缗钱六万为造舟费”（《宋史》卷三五四），楼异则于当年十二月就向宋徽宗奏呈了“高丽船样”（见今广德庵所藏《省降御笔敕付楼异碑》）。可见造船进度与广德湖填湖进展无关。

　　另一方面，北宋晚期，两浙地区每石谷价约0.5贯，而湖地三年成田后，官租收入才3.6万石，合缗钱1.8万贯。这样，要攒足6万贯的造船费，即使高丽司一文不花，也得三四年。

　　楼异回乡为父守孝三年，再到汴梁京城候任补官，被安排为知兴仁府（今山东曹县西北），已奏呈宋徽宗认可。也不知怎么回事儿，被蔡京改为知辽州（今山西左权县一带），又过了一个多月，改为知随州（今湖北随州市），这才进入了补官赴任前最后一道程序：陛辞。此前换了两个地方的说法，迄今难证，说楼异“不满意”，也无根据，但反映了楼异在京城任权臣摆布的无奈，倒可能是事实。

　　陛辞，是当年州官上任前的例行环节，皇帝接见的时间恐怕不会长。所以，楼异要在宋徽宗面前主动挑起与其赴任地随州毫不相干的明州话题，要求让自己回老家当太守，显然是不可能的。

　　很大可能，是宋徽宗问起楼异的乡贯时，有口无心地说到了明州作为接待高丽使节的门户港，所遇到的难题。顺着宋徽宗的意思，楼异把他在乡丁忧期间所了解到的广德湖现状、从唐贞元年间到眼下300多年来历次废湖者的主张，言简意赅地和盘托出；而他当时所能提出的建议，是废湖为田，以官租收入支应高丽使节馆劳之费，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既不扰民，又一举开辟邦交经费（馆劳之费）的稳定来源。这个建议，深得圣意，宋徽宗当即就决定让楼异回宁波老家当官。

　　至于造船，是宋徽宗的主意，所以钱也是皇帝出。否则，一个小小的地方官，这么周密地考虑一向归皇帝亲掌的邦交事务，必定会被认作是僭越之举，真这么“不懂事”，那结果估计连随州之任也要黄了。

　　在传统行政治理制度下，废不废湖、典不典乡邦的决定权，均在皇帝之手，说楼异“媚权臣”，既不合史实，也不符逻辑。